百年前大上海的繁荣景象

  今年8月22日,上海自贸区方案获批,又引发了许多兴奋、许多惊惧。

  自贸区内,外企将享受国内企业同等待遇,人民币实现自由兑换,外国资本可以自由进出,甚至可能实现免税购物。

  这标志着已拥有300多家跨国公司地区总部的上海,将迎来第二次开放。

  这是一幅无需畅想的未来画卷,因为这样的开放氛围上海曾经拥有过。上世纪初的上海,躁动,热烈,日新月异。作为中国乃至亚洲向世界开放的门户,它为来自全球各个角落的人提供了均等的创富机会。

让外国人感到宾至如归的城市

  在20世纪的前50年里,还很少有亚洲城市像上海这样,让外国人感到宾至如归。一位英国皇家海军将领在中国沿海地区游历了五年之后,这样写道:

  一个英国商人如果在广东就只能待在家里,因为他只能去少数几条街消遣娱乐,甚至随便走走都有可能遭到侮辱……但如果他住在上海,一切都将不同。居住的社区环境平和,居民热情好客,犯罪率很低。而且这个城市对外国人与本地居民一视同仁。

  更重要的是,优越的地理位置让它充满了商机。上海坐落于中国绵延海岸线的中点,东临太平洋,西接长江,自乾隆时代以来就是一个优良的港口城市,展现出一个吞吐无限的贸易前景。

  “到上海去”,因此成了广州、澳门、马六甲、加尔各答和孟买商人们的口头禅。而在鸦片战争之后,作为中英《南京条约》催生的五个通商口岸之一,更多人从大洋彼岸涌入上海。

  野心勃勃的美国人来销售汽油,喜爱安逸的法国人来卖化妆品,没有国籍的犹太人来经营房地产,傲慢的英国人来管理巡捕房,无聊的西班牙人来打回力球……许多在自己国家过得不尽人意的“西洋人”,将上海视为寻求财富和梦想之地。

一位传教士这样描述1909年上海繁华的街景:

  老于世故的中国人坐在西式马车里,精瘦的美国人则乘人力黄包车。一个法国人在上海狭窄的人行道上向人脱帽致敬,帽子正好打在一名穿着精美黄色丝绸外套的印度人脸上。出于对祖国的热爱而不是商人的那种唯利是图的本性,一位俄国店主一律用俄文书写商品标价,让人看得茫然。对面是一家日本人开的理发店,店主用生硬的英语写了广告词,大意是保证大家在此理发价格低廉。

  在之后的二三十年里,这段描述中所流露出来的文化冲击在上海逐渐淡薄。一个古老国家的新兴城市,用自己惊人的包容力,完成了从“民族大熔炉”向“国际化商业中心”的转变。

南京路上的东方世界主义

  19世纪60年代,一长串东印度公司“大班”风格的大楼在黄浦江畔立起,称为“外滩”;与外滩垂直方向,出现了一条向西延伸的大马路“南京路”,这条路连接租界与本埠,直通江南。“世界”和“中华”在南京路相遇,成为“东方世界主义”的发酵场。

  20世纪以后,以福利、慧罗、泰兴、汇司“四大公司”为首的英资百货商场次第开设。南京路上,买得到英国的纺织品、法国的化妆品、瑞士的钟表、美国的电器、德国的五金器材、捷克的玻璃器皿、日本的毛巾。本土、东亚、西欧和北美之间商品物流的互动,奠定了上海的全球化地位。

  除了进口商品,百货商场还将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示在中国人面前。

  “柜台消费”和“橱窗消费”带来的感官、身体和意识上的解放,深深震撼着国人;礼帽、手套、“文明棍”的畅销传递着现代西方文明;商场内的电梯,让国人第一次领略到大工业时代的机器之魅;被翻译为“昂三”(on sale)的节假日促销,首度将圣诞节、复活节、感恩节等欧美节日带入中国。

  今天,上海是排在东京、新加坡和香港之后的亚洲第四大城市,而在20世纪开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,它一直是远东第一大城市。来自世界各地的居民,以不输于纽约、伦敦和巴黎的购买力,为资本家带来了丰厚的回报。

  1920年,英国哲学家罗素访问上海后写道:“这些欧洲商人,总是不断地寻找新租界,他们垄断商品、铁路、矿藏,并竭力倚仗炮舰政策去满足掠夺野心。”但撇开道德因素,他也承认:“上海的发展和繁荣,在于西方带来的商业活力。”

  尽管上海在开放之前已经是繁华的商业中心,但承载的只是诸如棉花之类的传统贸易,是殖民者们带来了全新的商业动力。而租界的存在使其免遭战乱,赢得了发展商业的良好空间。

  事实上,南京路绝非洋人独霸的天下—占租界人口95%以上的华人,掌握着更大的市场:华资“新四大公司”先施、永安、新新、大新后来居上,规模和人气远超英资“老四大”。

海上吹来维多利亚的风

  商业的崛起,催促着这座城市向现代化生活方式迈进。

  英国在维多利亚女王在位时期(1837~1901)经历了近代史上最辉煌的时代。上海开埠之时,正当“维多利亚时代”的肇兴,它因此成为全球最早享受到现代文明成果的城市之一。

  1882年,外滩路口出现第一部公用电话;1883年8月1日,上海人第一次用上了水龙头里放出的自来水;1908年,第一趟有轨列车从静安寺驶到南京路;1913年,电灯开始普及到户;1934年,公共租界家庭开始用煤气作为燃料……伦敦的城市管理制度,如警察局、消防局、税务局、路政、市政、公共事业等,也被成套移植到上海的租界。

  这一时期的上海,也成为最新生活、娱乐、时尚潮流的汇聚地。

  1896年8月11日,洋商在徐园又一村拉开“西洋影戏”的幕布,这是上海人第一次看电影,仅比巴黎放映第一场电影晚了七个多月。

  19世纪最富“维多利亚时代”色彩的市民狂欢活动是赛马。英国人先后在南京路买下三块土地,建成面积庞大的“跑马厅”,不单开启了上海的博彩业,还第一次将现代竞技体育带入中国。

  跑马厅周围所有空余土地都被开辟成了各类体育场馆,开展当时最时髦的运动:足球、篮球、网球、游泳、赛艇……下班以后,外籍职工、士兵、警察、水手都来到这里,华人青年也趋之若鹜,组队比赛。于是,体育以及“维多利亚式”的体育精神:积极进取、讲究技巧、“费厄泼赖”(英语“公平竞争”音译),从南京路流传到苏州河对岸的虹口、闸北、杨树浦,并从竞技扩展到商业,成为新一代商人的营商信条。

  但那时的上海并非被动地接受一切,也有自己的品位和坚守。华资百货公司创造了属于中国人的“东方潮流”:1917年,先施首创“雇佣女店员”制,逛街的学堂小姐们旗袍淡妆,刮起一阵清新健康、自然性感的都市风;30年代,永安挑选标致的女店员,组成了上海第一支时装表演队。

犹太人的上海传奇

  当时,上海300万居民中有5.5万外籍人士;而今天,自诩为国际大都会的上海,外籍人口比例仍不及当年—近2000万人口中,外籍人士仅有10万。

  当年,除了身属各大公司和各种机构的外籍雇员,还有不少外籍人士在上海白手起家,创造了商业传奇。1937年,美国记者密勒在报告文学中这样写道:“上海,这华洋杂处的大都会,这政出多头的大城市,这纸醉金迷的冶游场,这遍地黄金的好地方,正是冒险家的乐园。”

  “乐园”里最大的传奇,由一个名叫哈同的犹太人创造。

  1851年,哈同出生在土耳其,后跟随家族辗转巴格达、孟买、香港。在香港的犹太人企业“沙逊洋行”任职时,他看到了当时还处于发展初期的上海的巨大商机,毅然怀揣6块大洋闯荡内地。

  刚到上海,哈同依然为老东家沙逊工作。当时,上海的繁华集中在虹口、闸北、杨树浦,哈同却将微薄的收入全部投在“处女地”南京路的廉价地皮上。

  当沪北、沪东结束了初期的繁荣,分别发展成港口和工业区,并在日军侵华战争中被战火摧毁后,南京路却成为了当时中国最繁华的商业街,地价猛涨。而哈同拥有近一半的房地产权,一跃成为与前老板沙逊齐名的大富翁。当时有人算过,单租金一项,“哈同睡一夜,就可进账白银7000两”。

  “哈同传奇”离不开犹太人特有的吝啬。据说他为了省电话费,跟妻子约定:铃响两次是回家吃饭,响三次代表晚上加班。连弄堂口每月5元的皮鞋摊,他也亲自上门收租金,绝不肯漏。

  但在这座城市,财富绝不是靠吝啬就能积攒下来的,有时候他也“慷慨”得令人惊讶。1906年,哈同出资60万两白银,用400万块铁藜木做方砖,从南京路外滩一直铺到西藏路。这一善举令他名利双收,童谣唱道:“哈同哈同,与众不同,看守门户,省吃俭用;攒钱铺路,造福大众,筑路筑路,财源亨通。”而路两旁,属于他的房产增值十倍有余。

上海开放,谁在恐惧

  与房地产业的繁荣相呼应的,是金融业的昌盛。最新的上海自贸区方案,将推动离岸金融,放宽外商投资的范围,甚至允许设立外资与合资银行。这引发了一些国有银行的不安。

  事实上,外资银行曾是上海再普遍不过的事物,它们甚至一度拥有单独发行货币的权利。

  从1874年到1949年的75年间,上海曾先后开设了来自英、法、德、美等九个国家的68家外资银行。甚至在治外法权和不平等条约的庇护下,外资银行可以擅自发行以中国货币为单位的纸币,在中国境内流通。旧中国币制混乱,给洋商银行利用差价谋利提供了可乘之机。一定程度上,纸币也成了变相掠夺中国资本的手段。

  但仅仅将上海视作外国人掠夺中国财富的出口,显然也不够客观。即便在租界里,中国居民也占据绝大多数。外国商人让上海人得到了触摸财富的机会。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,大学教授的200元月薪是北平城内的高工资,却只相当于上海一般职员的收入;北大图书管理员毛泽东在1918年的月薪是8元,与上海黄包车夫的月收入相当。

  不是每个交通便利的城市都能成为商业天堂。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商业因子,让世界选择上海作为梦想的发生地。

  在“资本主义”来到上海以前,“消费文化”已在这里扎根。明清时代,茶肆、戏院、青楼、餐馆已比比皆是;官员、士大夫和市民,共同培养着“享乐主义”的风气。即便是后来,南京路的“西洋景”层出不穷,“摩登”异常,在广东路和福州路,华人的传统娱乐仍然发达。

  但回顾过去一个半世纪,上海每一次的商业繁荣,都离不开外国商人和外国企业的参与,离不开“开放”这个关键词。外国和本土商人曾集体逃离,把上海曾经的繁华复制到香港,上海也一度因封闭而沉寂。而这次,面对进一步开放的上海,感到惊恐的成了香港,这或许预示着未来一段时间里财富和繁荣的走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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